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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、编辑 | 小羊，值班编辑 | 木白
提起法国，你会想到什么？埃菲尔铁塔，奢侈品，豪华的生活？如果说要去法国生活，是不是更像是天方夜谭，那不得财富自由才能去吗？
然而，当我们跟在法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Yola聊了聊，才发现在法国生活跟我们想象的非常不一样。
Yola大学毕业后到法国留学一直生活到现在，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妈妈，她没有财富自由，甚至多年领过低保。
她嫁给了杂技老师，在法国乡村开了一家中医诊所，自己盖房子，编辑部同事看了她的故事都大为动心，原来在法国生活居然是这样的······
一起来看Yola的故事。
我出生在北方一个普通的三线之外的城市，在一所普通大学读了四年规划专业。大学期间不是特别爱学习，过得比较自由，认识了很多朋友，玩得挺开心的。最深的印象是，跟朋友去买卖打口碟听摇滚音乐会看演出。
毕业后，我先后在国内一南一北两个大型设计院一共工作了三年，总觉得找不到工作的意义，彻底离开了这个行业。
当时准备休息一段时间，刚好有几个朋友在学法语，准备去法国学拍电影，就鼓动我一起学。结果他们学了一段时间都纷纷放弃了，只有我一个人坚持学完，并且顺利办好了出国的手续，考了法语考试，申请到了里昂一所大学继续读城市规划专业的硕士。
当时特别好玩，我学法语学得很快很好，在语言班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口语说得最好的，后来觉得可能是有一点学习语言的天赋，可能也是冥冥中跟法国的缘分。
我那个时候就想出去看看，没有想过会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。我觉得人在当前做的任何选择，是因为当下适合你，但是你不见得一定要在这些选择里打转。时间推移，选择也会改变。
从一开始的辞职换城市，到后来出国，我父亲一直不是特别能接受我的选择。他觉得，我在设计院这种单位做工程师，既稳定，又体面，收入也不错，我说辞就给辞了，特别不靠谱，好长一段时间不怎么理我。但当我需要支持的时候，还是会默默地帮助我，虽然现在在家里还总是称呼我为，“我家那个不靠谱的人······”
2
对教杂技的先生一见钟情
大学同学问我
他有老虎狮子吗
我在里昂读了一年城市规划专业的硕士，就喜欢上了法国，觉得那里的环境很适合我这种自由散漫的人，社会比较宽松，专业、工作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后再改变，不断重新检视，重新选择。
我决定留下来后，一开始又在建筑工作室找到了工作。后来发现这样不行，基本上每天都在电脑前面画图。人生不能这样度过，三年之后实在干不下去了，就又辞职了。后来培训考取了一个国际文化项目运作的文凭，去社区中心带孩子做文化交流项目。法国有很多这种实用的短期培训，国家提供资金支持，上完了就可以去就业。
有一次，我去参加朋友在海边的聚会，晚霞里看到一个青年逆着光走过来，留着长发，特别美好。后来，他成了我先生。
他是一名教杂技的老师。当时我正在建立一个协会，对非盈利组织的信息很关注，看到他是在一个非盈利组织就业，很快就问他，在协会就职，一个月收入多少？结果他很吃惊地说，哇，中国人果然很关心钱。
当然是个玩笑。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，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，什么都会。从小就玩帆板、单板滑雪、潜水、围棋、太极，拿过网球冠军，特别让人受不了的是，乒乓球打的都比我好。
在我看来，嫁给什么样的人跟职业、收入关系都不太大，我喜欢有趣的好玩的人。我先生对我非常好，我问过他，为什么喜欢我。有一个答案一直没变过，他觉得我对很多领域都有自己的想法，很独特，两个人可以在各个方面进行特别深入的交流。
中国朋友听说他是教杂技的，就问我，那他有老虎狮子吗？
其实杂技在国内跟在法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。
在法国杂技最主要的功能是玩，而这恰恰是我们通常在国内不太重视的。在法国人看来，杂技可以锻炼身心协调和平衡，因为有很多项目是要求平衡能力的，像球类、平衡木，还有我们经常在春晚里看到的杂耍。其实，玩杂技还需要勇气，锻炼肌肉，锻炼小朋友之间的配合。
法国小孩都非常喜欢，大人也很喜欢，他们甚至有杂技成人班，有很多三四十岁的人学。法国这样的杂技学校挺多的，就像国内小孩去学钢琴、书法一样，它是学校课程之外的一个技艺。孩子可以到杂技学校来上课，学校也会请杂技老师去授课。
我先生当杂技老师的经历也很好玩。他在高中的时候成立了一个杂技社团，他们甚至沿着法国的蓝色海岸线一路巡演，看演出的人就给他们扔点零钱。后来这个社团被他弟弟发展成了一个杂技学校。
他就去当了老师。他完全是出于热爱，很乐在其中，也很喜欢创新，总是在找新的表演方法。每周他去各个小学都会带孩子们创编一个演出，表演给老师和家长看。我经常带孩子们去看他的演出，每一次表演都能看到新的尝试，让人赞叹不已。
在法国也有很主流的职业选择，像我先生的表哥表弟堂姐堂妹，他们也有从事医生、律师、工程师这些主流职业的，但是非主流的选择空间也很大。只要你有自己擅长的技艺，你就有选择，甚至可以创造出来。像我先生这种非主流的职业，其实他生活得很享受很滋养。
3
买房？不，直接买地
花七年亲手盖起来的房子
太满意了
我之前一直在城市生活，我先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，在一个小镇子上工作，我们在一起后就想在镇子附近买一套自己的房子。
但是看了好多房子，都不是很满意。他和他的家人都有自己盖房的经历，就建议我们也买一块地，可以自己盖。再加上法国人工费很贵，自己盖的确可以省钱，但完全没想到，一盖就是七年！（其实现在还没完全好·····）
我们本来租住在马赛郊区100多公里的一个村子中心，后来在村子靠近山林的位置看中了一块视野无比开阔，阳光充足的地方，大概有1000平米，就买了下来。
看房子从最开始的样子到成型
然后就开始自己设计图纸，买各种建筑材料。
真的，工地上所有的工种我都干过了。
搬砖，一块砖重27公斤，还有很重的钢筋，都得自己搬。打地基、垒墙、敲钢筋扭钢筋、浇水泥、砌砖、勾缝、把墙弄直、上梁、铺瓦安门窗铺木地板······后来做踢脚线，刷漆这些都变成小事了。
这个过程对我真的是体力、恒心和毅力的考验。有时候真的觉得特别特别累，可能连着干一两个星期，而且晚上还要照顾孩子，后来，就干一段歇一段。
但是我先生就不紧不慢地推进，他也不着急，比较有韧性，除了上班，有空儿就来盖，就比较能按自己的节奏坚持下去。我们朋友里自己盖房子的挺多，这在法国是很常见的事情。如果是木架构的话，有些人一两年就可以盖完。
身体的累是真的，但是我也发现盖房子的每个阶段都挺好玩的，确实是能学到很多新的东西，接触到很多行业，一步步实践你的想法，这个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修行。
图片
大前年为了造屋方便，我们甚至还买了两辆房车，直接住在附近。
所以从2015年开始盖的房子，前年才搬进去，去年刚刚完成客厅的装修，厨房还是简易的搭在水泥块上。但自己亲手建造起来的房子，完全考虑了我们的生活需求，并且在盖的过程中还会不停地调整，已经对它很熟悉了，我真的很满意。
房子完全用的都是环保的材料，比如说刷的漆，是用面粉加本地天然粘土颜料调制成的，地板都是实木的，没有用胶，是用檩条钉在地上的，所以房子非常干净健康。
家具用的都是木头。房间里只有一个取暖的烧木头的火炉加烤箱，像我们北方小时候用过的那种。没有空调不用电暖，冬暖夏凉，非常舒服。
最好的房间是留给大人的，我们认为，大人是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，孩子长大之后就走了，所以要优先照顾大人的感受。
房间的布局，我们最大的考虑是互不干扰，保证孩子们有自己的空间。房间里除了床就是玩儿的地方。没有桌子，也没有椅子，可以在地板上随便玩。我先生在他们的窗户上、还有楼梯间安了一些攀岩、杂技的装置，可以爬来爬去。
总之，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随便在家里玩。还有一间茶室，是静心的空间，可以阅读、下棋、休息。
4
在中医学校学了4年后开诊室
治好了居民的抑郁症
他们送来了窗帘、果酱、手工包
至少十几年前，我离开最后一份工作的时候，决定要做自由职业者，要好玩，然后自己能把控时间。
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中医，觉得就是找到了。
生老二的时候，医院里有一位针灸师，宫缩特别疼的时候就给我扎针，疼痛真的减轻了很多。我这才知道，原来在法国还有这么好的中医疗法。
生完老三后，去医院复查，有一个助产士居然给我把脉，说肝血不足，扎针后还送了一本法语的针灸大全给我，从那个时候开始，我对中医产生了兴趣，决定要学。
我跟老妈说了这件事，没想到她居然告诉我，我们家祖上就是开中药房的。还发了一篇姥爷的回忆录给我看，看得人心潮起伏，就觉得肯定要学中医，好像有一种传承的力量在里面。就是没想到，这种传承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曲折的方式发生在遥远的法国。
很巧附近有特别好的中医学校，就报了名，每月有两个周末上课。四年后，学校发文凭。再参加法国中医联盟的考试，拿到法国中医的文凭，就可以接诊。我当时上课没几个月，就觉得传统中医太有意思了，触及很多领域，越深入就发现有越多之前不了解的，感觉一辈子都研究不完。
中医在法国有很好的传承和氛围，很多法国人对中医很认同。同学里有一大部分人是在之前被中医治疗好了慢性或重大疾病，所以愿意来学习。他们来自各行各业，有的是以后要从事这个行业，还有一些纯粹是为了了解文化或是关注自我的精神能量。年龄分布也很广，有从高中刚毕业的，还有已经退休的。
先生在给我刮痧
法国人对于精神灵修世界的好奇与探寻很普遍，其实中医也会比较关注心灵修行，来就诊的大部分法国人都是对自己的精神情感能量世界持续关注，比如遇到的问题有，没有处理好跟亲人之间的关系，有被抛弃的感觉，希望安静下来，等等。
我现在已经开始在家里和另一个镇子的联合诊室接诊了，每周会有两到三天的时间看病人，预约也还挺多的。没做太多宣传，主要是有疗效后口耳相传。我所在村子大概有1500人，可能有两三百人知道，村里有一个中国人在做中医治疗。
我的治疗是以指代针，使用外治手法——能量正骨来治疗，调理人的神气形各个层面，寻求达到相对平衡。
患者们会得到各种各样的改善。他们也会很感动地送礼物给我，有人看到我们家连窗帘都没有，要做个窗帘送给我。有人送果酱，有人送巧克力，有人给我一个手工绣的小包。也有一些人得抑郁症很久，饮食睡眠都有问题，一直吃抗抑郁的药，治好后，就特别感谢我。我也觉得能通过这门技艺帮助很多人，挺开心的。
5
从来不为孩子教育焦虑
每周工作3天
我的任务是把自个儿的人生
过得像样一点
我的三个孩子，最大的14岁，老二7岁，最小的5岁，基本没有为他们的学习焦虑过。
不是因为孩子是法国人就不需要焦虑。家长们之所以焦虑，是因为希望自己小孩要受好的教育找好的工作，但这个好的标准其实因人而异。你哪怕会一门手艺就挺好的，人要靠双手来生活的。
有一天我突然发现，我的朋友基本上都是靠双手谋生的，在用双手创造制作各种东西，有的在做印刷、有的在做雕刻，还有裁缝、修理机械、木匠、园丁、厨师等等，我就在想，人最后是要回到双手的，如果你的孩子能用双手生存下去，就是一件值得庆幸和骄傲的事情。我小儿子现在就会拿火山石削树枝做小弓箭，我说，你已经在用双手创造东西了。
我在社区做文化项目的时候去一些华人的家庭，希望他们让小孩来参加我们的视频拍摄工作室，完全免费的，他们问，这能提高分数吗？我说提高不了。他们说，那我们不去。
可能大部分人的教育选择是这样的，上好学校考高分，找高薪又体面的工作。但我们的想法不是这样。我先生虽然也上了大学，但是他最终选择的是自己热爱的杂技，我也曾经放弃了还算高薪的工作，自己不追求高薪体面的工作，也不会对孩子有这样的要求。
我们的孩子就在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上学，初中就到附近的镇子上，跟国内划片儿一样，没有想过要求他们考好成绩上好大学。但是我知道，也有很多法国人希望孩子去读很棒的大学。华人通常在这样的精英圈里。
我们平常关注孩子比较多的是：他们对什么感兴趣，我们就会鼓励他们在这方面做各种各样的研究，探索。我希望孩子首先忠实于自己的感受，也尊重别人的感受，真诚对待自己的理想，能够独立，快乐的生活。
过什么样的人生都可以，那是孩子自己的事情。我的任务是把我自个儿的人生过得像样一点，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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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不算穷人
但收入很低
我甚至领过多年低保
我现在除了每周的工作安排，星期三和周末跟孩子们一起度过，剩下的一两天，我会安排一天跟朋友去徒步、喝茶、玩，还有一天会研究中医，会尝药、学习本草，回答一些患者的问题，或和先生一起出去玩。这种生活的安排我很喜欢，特别享受。
其实人的生活怎么过，跟自己的需求是什么程度有很大的关系。我们的需求很少，最大的支出就是食物，油钱和旅行。几乎所有的家具电器都是二手的，车还是三手的。一部分日用品，孩子的大部分衣服和玩具都是二手的，几乎不去大商场大超市，只在村里有机店里购买食物。法国各地都有很多换客组织，不用的东西拿出来，大家换着用。
我们不算穷人，但肯定不算有钱人，我们的收入很低。买地的钱，我们申请了一部分贷款，两边家庭也都给了一些支持，但大部分是我和先生的积蓄。家庭月支出不太好估算，比较稳定的支出，是450欧左右的食物支出和100多欧的三个孩子的午餐费用。
我之前领取过失业金、生育扶助金，拿过多年的低保。现在做好准备的我开始重新工作，纳税回馈社会，帮助需要的人。
我一直并不觉得有所缺乏：如果你的物质需求很低，你所依赖的事物就会减少，其实就会自由很多。
如果你十年以后来采访我，我可能会在新的领域玩，比如做木匠，年龄不会影响我的人生选择，我可能一直在带着好奇心去生活。好奇心是人的一个基本优点，保持开放的心态，才能发现自己愿意坚持下去的好玩的事情，人的精神也会相对放松一些，不会过多内耗。
所以我经常想的是周末能不能去山里逛一圈，去哪里看戏剧节，学什么新东西——之前学了探戈、即兴喜剧表演、攀岩，现在在学空手道，开学会去学唱歌和非洲舞。我对很多新鲜的高科技的东西都不了解，但是我很自得其乐。
我也看到周围朋友的变化：国内有朋友回归田野，我也有同学开始回乡租地种田了。
后记
跟Yola的交流中，我有一种特别明显的感受，她有一种很轻松的内在力量，不仅仅是语气语速，而是一种，不管发生什么事，她都能云淡风轻的面对，总能发现有趣的地方。
她提到的最多的词是，好玩。不管是最初的稀里糊涂就到了法国留学，还是中年学中医，盖房子，她会用一种开放的心态去感受。她在法国也遇到过很困难的时候：没有稳定的住所，搬来搬去，被房东赶走，等工作签的时候没有地方住，只能去申请那种给无家可归的人的临时床位，即使这样，她也能发现好玩的地方：认识了不少朋友，知道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去获取帮助。
Yola的幸运是她一直保有好奇心，不放弃学习，一直在找对自己适合的事情。当你做对了事情，生活自然会给你强大的反馈力量，让你一直走下去，不断得到滋养，人生力量才不会枯萎，才会觉得人生好玩。
